Sensibility?

 

當晚,他嚴重失眠,她也嚴重失眠。索性,他心不在焉地翻了翻<沈香>,她則反覆看<流言>,一個字也沒進去。

他突然很想她,所以決定寫信給她,順便夾帶擷取的一段夏宇的詩文。

「想像從來沒有什麼過般地愛你
而且很想向你顯示軟弱
所愛上的你包括所沒有愛上的你

別人說,愛是不需要理由,愛情沒有容納理智的空間,但ä偏偏要找所有的原因,好像得確定,自己真的是「愛」上他,而非「喜歡」他靈魂某個很像自己的部分,是的,ä很怕很怕愛上自己,「自戀」對她而言,真是件要不得的事情。她需要指引,所謂的「心靈導師」,她沒有朋友傾訴(她也不能就對他傾訴吧)這一切,於是她去翻書,一頭栽進圖書館。她需要故事來釐清如霧般的關係,她甚至是看不懂他寫的詩,還需要拿去請教學長。

 

*

 

μ一直很納悶,「她為什麼會喜歡上我?」起初聽ä自彈自唱那首歌時他沒有臆測、懷疑什麼,他喜歡聽她唱歌、彈琴,他閉著眼想像她駝背唱著歌。

 

 

他很想見她,聽她古怪的笑聲,誇張的講話方式,然而眼前的大考弄得他好煩,已經很久沒碰的自然科目令他有點頭痛,「找她來教我嗎?」他突然靈機一動,「笨蛋,這樣怎麼專心。」理性逐漸掌握他,他把大人口中的閒書闔上,翻開自然題本,一題一題寫。

 

 

「現實不會殘酷,只能說你有沒有適應」她的話一具具浮現。

 

 

他們都有各自的夢想,在截然不同的領域,高中那個階段,他們深信再熬一下下,就可以過去。過去了,就能追逐想要的東西了。

 

「上大學不是目標,而是手段。」她曾經說過。

 

但思念使他有點感傷,再怎麼理解事實也是枉然,停下筆,他起了身子。

「喵嗚」五個月大的乳白色小貓用頭磨蹭他的腳,他把牠抱起,圈進懷裡,貓咪使他的思念舒緩,像是稀釋某些太濃稠情感,他再次把心思放回自然題本上。

 

μ把想寫給ä的詩封入題本中的底面,他想等這混亂的一切結束後再見她,再面對混沌的感覺。

Ⅳ: Living Like Rivers

 

缺陷,壓的人們喘不過氣,缺陷,有它獨特的美。

 

明亮的肌膚、彎翹的睫毛、棕色的細髮,μ過於美麗年輕的外表,搭配著懸殊迥異的孤僻、孤芳自賞他真的很吸引人(據他哥哥說是一種「娘娘的帥」),然,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。這句話有另一層意義,打個比方來說:遠觀月亮,多麼皎潔明亮,多麼美麗引人讚嘆,但實際上的月亮,坑坑洞洞、死寂一片,和地球上觀看到的,有如天壤之別。另外一種更絕美的說法,與日本的櫻花相關,傳說,在幕府之間多年來的戰爭、殺戮,櫻花開的特別豔美,走近一瞧,才發覺樹下盡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,血染不紅櫻花,血,是供給櫻花養分。

 

μ亦然。他的過渡悲傷、敏感的自我意識,使他寫出同齡孩子所構及不出的筆觸,因為本身自尊心也很強,把自己過渡放大,拉鍊壞掉的刺蝟裝,可悲的循環模式。

 

 

明明無法接受搖滾音樂,卻硬要踏入那樣強出風頭的社團,惹的大夥兒都不愉快,他們說μ過期了,他們說他太頑固。「自我中心」「自私」所有的標籤隨μ不理性的決裂貼上,他很難過,眼淚割傷雙頰,割傷挽不回的友誼,割傷了他建築的那面牆。

 

 

 

他的生命溫度很燙,燙傷別人,也燙到了自己。

 

 

He’s so fragile. Like a piece of delicate, ancient artwork.

 

*

 

明亮的肌膚、彎翹的睫毛、棕色的細髮ä過於成熟精明的模樣,使她常被誤認成OL,但她跟小孩子沒什麼兩樣,講話很直接,不懂的駕馭詞語,往往逞口舌之快,曾經和母親爭執一些小觀點惹母親哭過幾次(她懶得數究竟有幾次),她喜歡跟別人爭論,什麼都可以爭論,政治、文學、生活、音樂,甚至是她自己,她經常在腦內進行辯論,事先準備,以防萬一(笑)。

 

 

ä有時做事草率、馬虎敷衍,只求速度而不講求品質的好壞,不懂的謹言慎行,態度有時輕浮、不夠莊重,她有些話講得太隨便、苟且,遇到熱衷的事情可以不眠不休為之瘋狂,遇到完全沒相關的事情便冷漠以視。

 

 

她很迷人,不尋常的熱情像把火焰燃燒,易燃也易熄,熄滅後,如同冰塊,鎮著原本燃燒之處,捉摸不定,善變,極端,而且很沒有耐心,只要某件事情讓她多花了一點時間,她便顯的不耐煩,想要草草結束,不想浪費時間。

 

 

明明沒有太大的領導能力,卻硬要踏入社團的幹部名單,處理事情以效率為準則,細節弄得亂七八糟,惹的其他人不甚愉快,他們說ä狂妄自大,他們覺得她看不起其他人,自以為是,好像一副什麼都懂得模樣,「粗枝大葉」「空洞」的名詞隨她而行,表面上她很不在乎,但實際上,她非常非常非常在意。

 

 

 

She’s so enigmatic, just like solo piano pieces, including chapters of paradox.

 

他們有一樣的傷口-----無法完全融入人群,對人群又愛又恨,每晚的通話、簡訊、即時通,互相傾訴,一種痛、愁、苦。舔自己的傷口,大家都會,但他們是互相舔著彼此的傷口,一同責罵、安慰、落淚

 

「河流,灌溉枯竭荒地,綠洲逐漸成形於沙漠」閱讀他的筆跡,她逐漸瞭解,每段話背後的深層意義,她愛如此深層、正直、浪漫的他。

 

 

A relationship based on pain, afflicts, and understanding. How and why would you think such a thing could survive?

*

「離開,才是真正的愛?」ä忘記在哪裡讀到了這句話,楞怔,八分之一的蘋果擱淺口中,她無法相信世上有人會有如此的體悟。

 

「應該是文化呀、家人呀、種種阻撓下,不得已才分開的吧?」她想到<融之堂>裡面的情節,前陣子電視一直播放,她一直叫姊姊要看,至於μ,她不覺得他對那種片子會有興趣,他比較喜歡<交響情人夢>,裡面很多耳熟的曲子,可以一邊看一邊哼。

 

他考完試了,像熱鍋上的螞蟻,緩緩前行,整理資料準備面試他沒有把握自己考得上,分數跟他預期中一樣,只能靠面試扳回一成。

 

「我明晚要比賽了。」她撥了幾百天後的第一通電話,「是Ravel的曲子,你要來嗎?」。

他在忙碌中驀然想起她,「怎麼了嗎?妳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」。

「唉呀,發燒了,輕微的。」

「發燒還要比賽?」他呵呵笑了。

「不行嗎?」她想像他小孩般的笑聲,不禁莞爾,「都已經浪費錢報名了這也不是能預料的」「哈哈哈哈」他輕輕地笑開。

μ緊繃好一陣子,他許久沒大笑,本來打算留到面試當天才大笑給評審看

「我看我還是去好了,以免妳彈到一半熱昏了。」

「你是說你可以上來代替我比賽就對了。唉,你省省吧。」

「那我覺得妳還是棄權好。」

#@%&^@$@#%」他想狂笑,因為很久沒聽她罵髒話,還有聽她講發音奇怪的台語。

*

μ坐在演奏廳的第三排,他想到上次,前年,她的睡意、香味、重量、筆跡凝固在他的右肩,閉上眼睛,他要用專業的方式聽她彈琴,不是像前幾次,注視著她側臉、背部、頭髮,以及沒有依照常規亂踩的踏板,音樂左耳進右耳出,一首曲子聽完,他只記得她駝背的弧度、跳離椅子的激動、隨音樂張牙舞爪的頭髮……

 

他第一次看她穿得這麼正式,棕色長裙(從未看過她穿)、高跟鞋(應該是跟她姊姊借的)、項鍊(想必又是借的)、梳直的長髮(平常翹的亂七八糟),真不是他平常認識的ä,忽然,他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眼前這位彈琴的女子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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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妙兒克蕾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